2018年5月8日,我到馬樹霞先生家裡請回了他畫給我的一幅國畫,發了一個微信朋友圈:「名山之所以為名山,是她值得且能獲得許許多多人為之托付畢生的才情!感謝畫了一輩子太姥山的馬樹霞老師贈我以《神山情石》!」
那是我到太姥山風景名勝區管委會工作的第三個年頭,覺得能夠服務於一座名山的發展是人生的幸事,也特別感佩一直鍾情於太姥名山事業的前輩們,包括始終與太姥山關係密切的福鼎畫家馬樹霞。

夏日早霞(水彩)

得造化鍾愛,億萬年前,東海之濱隆起一座奇崛之山,又經億萬年風撫雨沐,造就奇絕勝景。山光水色與耳目相接,「雜然有觸於中,而發於詠歎」(蘇軾語),訴諸筆端,描摹於紙上,日積月累,成就名山人文,成為自然勝景之外的又一道「美麗風景」。從唐代為太姥寫詩、作文的薛令之、林嵩,為峰岩作畫、命名的師待、林陶開始,1 千百年來,無數文人墨客傾倒於太姥美景,寄情於山,創造了大量精神產品,不斷豐富太姥山的人文內涵,馬樹霞是其中一位。
其實我也想成為這漫長時光中的一位。

太姥秋色(水彩)

因此,類似於文人相惜,或者我總是對他心存敬意,雖然我們年齡相差巨大,但是但凡有機會相遇在一起,馬老師總是願意跟我說點什麼;作為後輩,我總是謙恭地聆聽。從20多年前我調到福鼎市區工作,這已經是不知哪一年開始的習慣了。他講述自己的創作經歷和體會,也攀談身邊的文化現象,偶爾也感歎一兩句基層文化工作處境的艱難。零星的攀談積多了,我大致明晰了一位地方文化人與一個地域的「血肉相連」,尤其是作為一位優秀畫家與一座名山的深厚情緣。

天門之舞(水彩)

1936年8月出生的馬樹霞上世紀50年代就讀於福安師範,由於對美術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和出色的天賦,老師想讓他畢業後去省裡繼續深造,1956年,叫他畫一幅油畫給推薦到省裡,結果這幅「報考」用的畫卻被省裡的老師推薦去參加當年省文化廳、團委和文聯舉辦的青年美術作品展覽,獲得了三等獎。
這對還是學生的他是莫大的激勵,而那一幅油畫,畫的就是太姥山。

神山醉意(水彩)

翌年師範畢業,他沒有得以到省裡繼續深造,也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走上教師崗位,而被分配到福鼎縣文化館,這使他有機會參與接待來自全國各地的畫家,特別是陪同他們上太姥山寫生。在陪同寫生的過程中,他發現外地畫家很難畫出太姥山的美,太姥山「特立獨行」的山峰和岩石使大家認為「有峰無脈」,很難入畫。
家山美景卻很難入畫,這使他很苦惱,他決心破解這個難題。於是一個畫家與一座山的「對話」從此後密集進行,他與太姥山「相看兩不厭」(李白詩),不厭其煩地互相凝視,慢慢地,他們讀懂了對方。

.山海交響(水彩)

他通過研究太姥山的造山原理,認為太姥山的山峰看似孤立但節奏和氣息相連,提出了「脈斷氣連」的觀點,同時創造出表現太姥山「脈斷氣連」特點的國畫獨特「皴法」,隨著技法的不斷進步、成熟,最後形成了「馬氏太姥」的獨特畫風。
藝術之路亦如太姥之境,沒有坦途,充滿艱險,從藝之人除了要追求與他人的不雷同,還要追求自身的不重複。馬樹霞囿於東南一隅,地理位置的褊狹造成與外界交流的偏少,但也恰恰因為如此,他保留了他固有的特色,而這卻也增加了他突破自己的難度。環環相扣又互相抵消的創作外部環境和影響因素,造就了獨特的馬樹霞畫風。
從學生時代開始,馬老師畫太姥山已經70多年,70多年來,他不斷地突破自己,獲得了一次次風格的轉變。大體說來,早期的太姥畫比較傳統、寫實,後來隨著對山的不斷親近,理解、感悟逐漸深刻,近幾年來的畫作,有時用色特別大膽,有時畫面很虛幻、空靈,更具哲理和氣韻。尤其是氣韻,在馬老師的筆下,太姥山的一峰一石、一花一樹,能使觀畫者感覺到清氣氤氳而韻高味足,那些已經擺脫了具象寫實的畫面,意態天然,展現了一位老人心中天真爛漫的彩墨世界。

姥峰禪林(水彩)

他堅守中國傳統,沒有學院派那樣易於接受西畫的影響,保持民族性;但還是謹慎地破除因堅守傳統而帶來的程式化弊病,講究時代性;而他最為珍重的還是他自己的個性,孜孜不倦地向生活的這塊土地、向太姥山汲取營養,與所同時從事的民俗、文博、民間文藝諸領域融會貫通,力求「畫出自己」。難能可貴的是,他一直告誡自己,每一幅都要不一樣。他說:「掏得太姥石三百,任我筆下疊高低。」
因此,馬老師的太姥山中國畫、水彩畫辨識度極高。讀過很多山水國畫,面目大致相同,雖然畫面不失其美,但說不出是哪裡的山水;但如果一本畫冊裡有馬樹霞的太姥山國畫,你一眼就能感覺出不一樣,一眼就能認出是「馬氏太姥」,這固然與太姥山的獨特自然風景有關,但其實更多的是與馬老師眼中的太姥山有關。

神山聖境(國畫)
山海大觀(國畫)
姥峰秋色(國畫)

畫山則情溢於山,他說他以敬畏的心情塑造山,畫心中的太姥,太姥的神韻和風骨全都是他心中的神韻和風骨,他經常以「神山情石」作為太姥山畫作的標題——即便作品畫面極不相同。
給我畫的那一幅也是題為《神山情石》,4尺對開橫幅畫面,太姥峰岩連接而成磅礡山體,氣勢雄偉,但無絲毫凌厲之氣,大氣而內斂,讓人感覺畫面是一個懷抱,山的懷抱,峰石的懷抱。峰岩之間再綴以青、綠、黃三色的樹,在峰石的懷抱中安靜地生長。
我不時地欣賞,畫面中渾厚而敦實的峰石,恰是母親的胸懷呢!是的,在馬老師的心中,太姥山一定是母性的。孕育了當地子民,孕育了當地文化,也孕育了他和他的藝術。
說到這裡,似乎有必要提一下馬老師畫畫的「家學淵源」,他的母親是一位剪紙能手,並擅長刺繡,在省裡得過獎,母親對他美術天賦的孕育和興趣的培養影響極大。對馬樹霞來說,母愛的潤澤和一座山對他的滋養似乎有某種內在聯繫。

笑春(國畫)

我想起有一年福鼎市委宣傳部要為太姥山創作一首歌曲,邀請詞作家張藜創作歌詞,依然讓馬老師陪同考察太姥山。他們二人在交流的過程中,馬老師「母親山」的觀點和情感引起了張藜先生的高度認同,聽說二人說到動情處,竟都對山流淚,後來張藜寫出歌詞,標題就叫《太姥山母愛》,歌詞唱曰:「在遠古是先祖媽媽,博大的母愛,化作太姥山橫空一座。」
神山太姥住著太姥女神。千百年來,這塊土地上的始祖母神崇拜還在或隱或顯地存在著,這種崇拜情結在有著古典情懷的畫家身上得到了彰顯。馬樹霞的太姥山題材的畫作,不管是水彩,還是國畫,其畫面主體均是山峰和岩石,但每一個由山峰和岩石構成的畫面卻無冷峻之感,都充滿著「溫情與敬意」(錢穆語)。
歌詞還唱曰:「太姥山母愛,在每塊山石閃爍。」讀「馬氏太姥」,我也讀出了一位子民對家山濃厚的赤子情懷。太姥山母愛,也在每一幅馬樹霞的畫裡閃爍。
70多年來,馬老師為太姥山總共畫了1000多幅畫。今年九十高齡的他,還在不停地畫,還是主要畫太姥山!
畫山的人,山與人互相成就,但前提是人要懂山,要愛山。
海枯石爛,但愛永恆!